在诗画艺术频繁交融的时代,二者之间的界限并不清晰。我国较早的一部题画诗总集形成于南宋时期,即孙绍远编辑的《声画集》,这部书显示了宋代文人对诗画关系的一种特殊理解。受苏轼“诗中有画”“画中有诗”观念的影响,宋人又提出了画是“无声诗”,诗是“有声画”的主张。《声画集》的命名正是汲取北宋诗画审美的经验而来。
诗画一律
建构古雅别致艺术格调
可以说,诗画同构或诗画一律是宋代文人审美最为突出的表征,它既打破了传统绘画艺术古板、匠气的弊病,又通过姊妹艺术的融通建构了一种古雅别致的艺术格调。元代赵孟頫倡导“古意”说,强调高尚人品,以期改革流于墨戏的近世士夫画,从而将宋人的审美趣味推向一个高峰,受其影响,产生了中国绘画史上难以逾越的“元四家”。
诗画艺术的同构与互动,为后世带来了一种新的文本形态,即彰显文人雅趣的诗画卷。简单地说,诗画卷是由多人针对同一幅绘画作品进行题咏而形成的诗卷。它一般形成于某个带有意味的话题,由话题的发起者邀请画家作画,并请不同文人进行题识,所用文体以诗歌居多,因此称为诗画卷。但也有人使用序、记、跋、识等其他文体,从而形成集诗文书画为一体的雅致之作。这种文本以卷轴形式存放,易于收藏和展示,典雅富有新意,且对所咏之物具有相当的开放性。诗人题跋不受时空和题材的限制,可以对画面进行描述,亦可以由话题展开想象,在文本传播过程中甚至可以因时因地进行情感抒发。一部诗画卷的流传可以绵延几十年,横跨若干代文人的情感历程,是了解文人生存方式、人生心态的重要文本。在后世著录的书画文献中,尽管原本诗画卷已经流失,但编者抄录的诗文题跋却得以保存,如明代朱存理的《铁网珊瑚》《珊瑚木难》,清代卞永誉的《式古堂书画汇考》等书,便保存了《听雨楼》《秀野轩》《破窗风雨》等诸多诗画卷。
题诗序跋
不拘一格保存一代文献
这里以金末元初的诗画卷《燕子图》为例,来了解一下这种文本的形成、传播及其情感呈现。《燕子图》相关题诗序跋见载于金人元好问编辑的《中州集》。在这部诗歌总集中,我们发现,金代诗人庞铸的《田器之燕子图》一诗前后,收录了田器之的序,杨云翼、张檝、李纯甫、王良臣、李献能等多人的题诗,还可以知道赵秉文、田思敬、刁白、赵永元、王晦、许节、张云卿等人都有题诗,但并未全部录入。元好问在收集金代史料过程中,于陕西宋文通家里发现并获得了该卷的真迹,随后抄录其中的题诗序跋,保存一代文献。《燕子图》诗画卷文本的形成,在田器之的序言中交代得很清楚。田器之原名田琢,是《燕子图》这一话题的发起者,他声称在从军塞外时,曾遇到一对燕子,因惺惺相惜而备受感动并赋诗相赠,且抄以小字,用蜡丸封裹系于燕足,以示感激。诗有云:“几年塞外历崎危,谁谓乌衣亦此飞。朝向芦陂知有为,暮投茅舍重相依。君怜我处频迎语,我忆君时不掩扉。明日西风悲鼓角,君应先去我何归?”这首诗通过作者与自然生灵的默契神会,将寄身塞外的离愁与燕子感通带来的慰藉表达得淋漓尽致。有意味的是,八年之后,田琢在出任潞州观察判官时,再次与双燕重逢,并以燕子足上所系蜡丸相认。田琢感慨之至,遂请好友庞铸作画,这便产生了《燕子图》。由此形成的话题在庞铸的题画诗中也呈现出来。庞铸的题诗内容充分借鉴了田琢序言所交代的故事梗概,集中关注田琢与双燕的相遇相知相依,并对燕子通于人性的感恩给予赞美。在诗中,我们了解到双燕于春末眷顾了田琢从军塞外的屋舍,使田琢产生“天涯流落俱为客”的触动,此为相遇。当地人多次要捕杀燕子为食,田琢极力保护。临秋之际,燕子落在田琢屋舍的座位旁边,喃喃之语似告别,此为相知。多年后,双燕又找到田琢的居所,飞入檐户,落于砚屏,此为相依。庞铸进而感慨道:天地间的禽鸟尚且知道感恩图报,而人世间却充满见利忘义、尔虞我诈之徒,观画人应该忧虑古道不复,自惭形秽。可以说,庞铸的题诗确立了《燕子图》相关话题的两个方向:一是人与自然生灵的和谐相处;二是燕子感恩所带来的教化意义。
杨云翼、张檝的题诗延续了第一个话题方向,他们在诗中均引用了《列子》的典故,是说一个喜欢海鸥的人,每日与之相处,久而久之,大批海鸥跟随而至。后来他的父亲让他抓一只来玩赏。第二天,海鸥盘旋于空中,不再下来了。这说明,人无机巧之心才能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。在这里,海鸥与人相处的故事,被用来影射田琢与燕子的情投意合和相知相依,杨云翼诗云:“寄语齐谐休志怪,沙鸥相款解忘机。”张檝诗云:“小诗系足初无意,巧语迎人独有情。阴德自招黄雀报,机心能致白鸥盟。”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,诗人与白鸥为盟,也写出了《燕子图》所蕴含的超然物外的人生心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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