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该文的第二部分,作者提到了后世摹仿米芾和倪瓒的现象。黄休复在《益州名画录》中言道:“画之逸格,最难其俦。”可见逸格在唐代之后就有“不可学”(inimitable)之义。倪肃珊认为,就米芾和倪瓒而言,“不可学”有两个含义,首先是内在的复杂涵义微妙,难以模仿;第二是画家个人的气质不能习得。但在倪肃珊看来,倪瓒实际上是个勤奋的画家,他的风格并非是不可学习的。
在第三部分中,倪肃珊提到,画评虽然强调后期的逸品大师是不可模仿的,但部分模仿者也获得了很高的评价。如在宋代时,由于马和之(活动于12世纪)和赵令穰(生卒年不详)的风格接近米法,因此他们与元代高克恭、方从义,甚至曹知白(1272—1355)一样,被晚期画论家视为“不可学”的逸品画家。再如清代沈宗骞(1736—1820)在《芥舟学画编》卷一“神韵”中云:“且如米元章、倪云林、方方壶诸人,其所传之迹,皆不过平平之景。而其清和宕逸之趣,飘渺灵变之机,后人纵竭心力以拟之,鲜有合者。”可见这些模仿者由于学习了“逸品画风”,同样获得了“不可学”的评价。
在第四部分中,作者总结了宋之前与晚期“逸品”之间的差别。她认为唐代的“逸品”画家更为特立独行和带有实验的性质,但晚期的“逸品”画家则显示出疏离、平淡和冷漠的特质,画作也更为自抑,实际上走向了如唐代那般自由创作的反面。倪肃珊将唐代的“逸品”译为“untrammeled”,意为从外在束缚中解脱;而认为元代后期(post-Yuan)的“逸品”应直接翻译为“i”,意为淡然而不受外在束缚的影响,换言之,也就是闲散之“逸”(“relaxed” i)。因此从本质上而言,“逸品”含义的变迁,应归于文人画对“自由”的重新阐释和吸纳。在倪肃珊看来,处于“逸品”涵义变革的转折点上的画家是米芾,他调和了两种画风,既有对唐代的继承,又有平淡的文人风格。
最后,作者提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观点,文人画的出现实际标志着唐代“逸品”的没落,他们将后者粗野和率性的画风变得高尚文雅。而早期“逸品”画之残余不再受到人们的尊敬,它的继承者仅有南宋的禅画家和明代的一些狂怪画家。总之,倪文致力于解答的是晚期“逸品”如何在文人画范畴中发展和变迁,并认为米芾是“逸品”进入文人画范畴的过渡人物,她为岛田之文作续篇之意是颇为明显的。
四、“逸品”与诗意的关联
岛田修二郎、亚历山大·索珀和倪肃珊的研究,虽然各有不同的侧重点,但在某一基本问题上的观点是一致的。亦即,唐代的“逸品画风”并没有作为中国画的主流风格延续下来,它的某些特征以另一种方式显现,如岛田和倪肃珊所论的禅画和“狂逸”画风,索珀所论的“光学现实主义”(optical realism)等。在这之后,另一些学者,如徐小虎(Joan Stanley-Baker)等则进一步论述了“逸品”在17世纪日本的涵义,并在这一基础上作中日绘画的比较。
徐小虎在经由1979年和1980年发表的三篇对早期南画的研究整理而成的著作《南画的形成:中国文人画东传日本初期研究》中,对日本的“逸品”理解作了充分的阐述。她首先引述了岛田的观点,即认为“逸品画风”置“骨法用笔”于不顾,在象形上没有明确的轮廓,然而却将自然形态施以显著的变化与简略化。在徐小虎看来,线条至高无上的地位在14世纪的中国牢牢地建立了起来,非线性、加强渲染模式的试验渐渐被视为非正统的。而这一现象的种子在张彦远的《历代名画记》中已经播下,即“不见笔踪,故不谓之画”之说。
徐小虎接着提到,与逸品画风密切相关的“泼墨法”,或与之相近的“破墨法”,因为其更直接,更自由的做法,在德川时代的理论家和艺术家心目中则占有很高的地位。正如《逸品画风》一文最后的观点,正统画风宛如一条所有事物旋转的中轴线,逸品画风则是离心力作用下的产物。徐小虎发现,德川时期的日本画家和画论家知道,逸品的观念从唐代就出现,到了北宋和元代则与理想主义者——即士大夫或文人的传统深深结合在了一起。但在日本,这种风格与牧溪和玉涧联系到了一起,并于15至18世纪间发展成高度的艺术。与之同时,在中国的明清文献中,“逸品”则意味着一种品质的等级,已经失去了明确的技术相关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