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鬼子竟然并不多言,站起身,又深深地鞠了一躬,核桃和大洋却不收起来,转身便往外走,翻译尾随着上去。
“东西拿走!”巧手张在后面喊了一声。
跟班回过身来,点头哈腰,说道:“宋公子说,宝刀赠英雄,这籽料,只有巧手张才配得上,雕与不雕,都不必收回,算是推动大日本帝国与中国交好的一点诚意。”
巧手张却发了愁,倘若对方硬逼,他倒不在乎,大不了是个死嘛!可是对方明摆着是要以柔克刚,如果拒绝,倒显得他巧手张小肚鸡肠,加上连年战争,民不聊生,他的核雕已经断了销路,那一包大洋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,可是这日本人的钱,如何要得?
虽然漾濞只是抗日战争的后方,可他早就听说日本人的恶名,这些年的战火,不就是这帮小日本点燃的吗?断了他生机的,不就是这帮家伙吗?
他又捧起核桃来仔细观看揣摩,有心要把这块籽料摔碎扔掉,可是又如何能硬下心肠?他毕生潜心于核雕,任何籽料到他手里,都能化腐朽为神奇,否则如何能担得起“巧手张”的称号?今天遇到如此难得的籽料,本就舍不得放手,更何况又是他寻找了几十年的“双龙戏珠”籽料?正如酒鬼见佳酿、吃货闻肉香,食指大动,心痒难熬,委实难以决断。
思索良久,没有好办法解决,巧手张长叹一声,把核桃又放回桌上。信步出门,却发现大门两旁已站上了两个家丁,荷枪实弹,威风凛凛,这才知道这二鬼子可不是省油的灯。
原来二鬼子另有一番计较,巧手张的核雕虽然珍贵,倒也不算太过难得,除非核雕人从此不再雕刻,自己送给日本人的这几个核雕,才能身价倍增,甚至于价值连城,他宋二公子也才能备受重用。他已经打定主意,那“双龙戏珠”完成之日,便是巧手张魂归地府之时。
这一夜,巧手张便无论如何不能安寝了,总是梦到核桃压在自己身上,把自己压得粉身碎骨,他猛然惊醒,心中已有了主意。
第二日,二鬼子又来求巧手张答应雕刻“双龙戏珠”,本以为会再碰一鼻子灰,没想到巧手张欣然应允,倒教二鬼子大喜过望,连连称谢,干脆搬过来住在了巧手张家里,名为辅助,实是监视。巧手张也不管他的这些鬼蜮伎俩,他把核桃籽料泡进特制的油中,自己斋戒三日,沐浴更衣,从油里捞出核桃轻轻抚摸,感觉到核桃壳已微微有些发软,点点头,将核桃在模具上夹好,便开始下刀,轻刻细琢,慢雕缓磨,那没有生命的核桃竟似渐渐地有了生气,有了活力。巧手张又把雕透了的核桃放在窗外,让那核雕沐浴在晨露溪风,阳光月色下,吸天地之灵气,汲日月之精华。眼见得龙头显现,龙身具形,核桃仁在里面缩成一个球形,巧手张不由得面带欣喜,就连在旁监工的二鬼子和那个跟班也是赞叹不已。
说话间,已经到了核雕接近完工的时候,只剩下最后点睛的一刀。这一日,巧手张在窗前摆下香案,望空祷告完毕,恭恭敬敬地捧起核桃,左边一旋,龙眼不怒自威,右边一抹,龙眼横眉怒目,他高高地举起核雕,阳光从核雕中透过,那龙便似是得了神通,活灵活现,简直要从核桃壳上腾越而起,翱翔九天一番。巧手张轻轻摇一摇头,赞叹一声,有生之年大愿得偿,终于刻成了这一幅“双龙戏珠”。
忽然,他觉得后心一凉,又一热,他低头,看到闪亮亮的刀尖上浸着鲜血,刀尖回缩,鲜血便喷溅而出。
他回过头,二鬼子一脸狰狞,嘴角带着瘆人的冷笑,正在用一块白布擦拭尖刀上的鲜血,跟班站在一旁,一脸谄媚:“从此张氏核雕绝矣,公子手中这一颗便是绝品!”
巧手张回过头来,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颗核雕,一张嘴,一口血喷在核桃上,核桃仁就像是一颗燃烧着的火球,在龙口上跳跃着。
“真是天下无双的绝品,此生终于再无憾事。”他微笑,身子向前一扑,压碎了刚刚雕好的“双龙戏珠”。
翌年,那铁石核桃树尽皆枯萎,“铁骨丹心”从此绝迹。